灰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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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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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炎之租界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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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


03


光绪十年,即明治十七年,咲夜的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常常感到周围的人和景物会突然停滞,仿佛时间的长河凝固成冰,只剩她还在冰面上孤独地滑行。但停滞的时间往往连一两秒都不到,因此幼小的咲夜将之归为自己的错觉。
几乎所有孩子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其实不仅是孩子,许多成年人也常常认为自己有着不凡的灵魂,只是它们湮没在世俗当中,未能在平庸的皮囊上体现出来。咲夜则不然。在她眼里,她能够想到的别人也能够想到,她能够做到的别人也能够做到。从一开始,她就不把自己当成是特殊的存在。
说来讽刺——有那么多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为自己那也许并不存在的灵魂洋洋自得,而咲夜分明将自己摆在一个普通人的位置上,想要走一条平凡之路,可最终她却成了那个时代整个上海最为时乖运蹇之人。


中秋节时咲夜的父母带她去逛庙会。纸灯笼在夜色中点缀出一轮轮橙红的日影,她攥着一方绣有扶桑花的绸布,被节日的欢乐气氛与风中洋溢着的月饼香甜所影响,内心充满稚气未脱的喜悦。
可是忽然间,她远远地看见人潮中飘过一位高挑的少女。咲夜瞪大了眼睛——那种时间的停滞感又出现了,连空气也不再流动,整个世界似乎仅剩下她自己和那位容姿美丽的少女。
少女一头柔软的翠发,华丽夸张的西洋缎带作为装饰,深红罗裙艳丽有如泼洒的鲜血。在一切恢复原样前,少女侧头望了咲夜一眼,那双翡翠般的眸里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下一刻,她迅速地消失,与此同时停滞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Sakuya——Sakuya?!”
席卷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晕眩。母亲的惊呼声如同一把利剑,短暂地穿透那些支离破碎的涌动色块。然而这喊叫也被软化,咲夜无力地最后挣扎了一下,意识随即跌进谷底。

待她醒来时,已经在自家床上了。母亲伏案睡在她的床头,手臂不经意压住咲夜的大腿,她感到肌肉一阵酸痛和发麻。
咲夜小心翼翼地想要移动自己的腿,却惊醒了母亲,尚还年轻漂亮的女人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些哀伤:“饿了吗,Sakuya?妈妈给你做一碗面吧。Sakuya要在床上好好躺着哦。”
咲夜有些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强调在床上躺着——她的身体并无多少不适;但胃部确实充斥着不可忽视的空虚感,因此她也就乖乖地颔首。母亲露出一丝忧郁的微笑,替她掖了掖被子,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刚醒不久,她还是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仿佛隔着层薄纱,朦胧不清。意识好不容易清晰了一些,她立刻感到小腹处传来尿意。咲夜并不想违抗母亲的指示,可是她想只是下床去一下厕所应该不是什么要被指责的大事,要是她尿床了反倒才该羞愧呢。
因此,她掀开余温尚存的被子,小心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凉意渗透脚底直达后脑。她在厕所门口穿上父亲习惯摆在那儿的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拖鞋,笨拙地走了进去。

然后,当咲夜站在小板凳上洗手时,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母亲不让她擅自走动。
“啊……”
她不由自主地呢喃。她并没有发出尖叫——映入眼帘的东西实在太让她意外,她愣在原地,除了最初那声呢喃外再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头发,靠近头皮的那一圈,全部变成了鼠毛一般的肮脏灰白。


“我的父母坚持认为我得了病……而当时镇上最好的大夫也说我中了某种毒。”师傅回忆着,“为了给我治‘病’,他们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而这时,我的父亲做了一件在当时最不该也不能做的事。”
我似乎猜到了什么。师傅的话语验证了我的猜测:“他开始吸食鸦片。”
“我的父亲是位沉稳和善的人,”师傅说,“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节骨眼儿上,他会去做那种事……不……我觉得我是知道的,不过就把这点留到后面说吧。”
“总之,我们原本就拮据的生活,几乎要到穷途末路了。父亲他吸食鸦片成瘾,变卖了家中的一切,抛下我和母亲走了……从此,我和母亲相依为命,靠着照相馆勉强度日。”

师傅的描述十分细腻,唯有这一段,她说得含含糊糊,恐怕这对她来说是全力想要忘掉的回忆吧。

“就在那年的冬天,我下了一个决心。”这时她的语气变了,变得非常怀念,“我决定成为一个戏子。”


04


其实非要说的话,咲夜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红美铃才走上了这条路。她那时年龄太小,力气不大,读的书也不多,想要赚钱似乎也就只剩下卖艺这条路还算是比较轻松。她母亲不是没有劝过她,不是没有给她讲过那些骇人听闻的黑暗事件,可在咲夜的坚持下也便渐渐不出声了。说到底,没有钱才是最可怕的。


上海的雪总是几年一遇,咲夜独自一人前往塔楼时,细碎白雪从天而降,断裂云层间的光辉如同鲜甜柠檬切开的一角。她很冷,双手几乎失去了知觉,时而刮过的大风如刀子般剜剐她嫩滑的脸。
终于,她到了目的地。

戏班子头可怜她与孱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破例收留了她。她没有经验,一切都要重头学起。看着她背台词和做出各种浮夸表情的样子,戏班子头眉毛直蹙。过了约莫一个星期,他终是看不下去,劝阻她说有些人或许生来就不适合演戏,强求没有好结果。他对她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会把她推荐给隔壁杂技团。
就这样,咲夜误打误撞地成为了杂技团的一员。
咲夜想过去找红美铃,可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之下,她才知道红美铃本不是戏子。原来红美铃是个颇有名气的习武之人,尤其擅长中华拳术,最近才回了上海,并被一个以往有些交情的朋友邀请来塔楼游玩。那天她之所以会上台表演,不过是因为戏班有个女孩临时生病而红美铃自告奋勇地代替她罢了。
“但不可否认,她演得真好。”戏班子头感慨,“完全把那痴相演了出来。”

杂技团比戏班严厉苛责得多,至少在戏班的时候,咲夜总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嬉笑,人们大体上也对她很友善,然而在杂技团,没人给予她作为小女孩应得的同情。
团长对待她更是残酷,最初的几个星期,他强迫她每天在凛冽冬风中跑步,有几天她还被扔进了江里。
有一天晚上她感冒发烧,浑身又烫又冷,在一张薄被里瑟瑟缩缩,第二天照样被团长一耳光拍醒继续跑步。她趔趔趄趄地跑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泪从眼角渗出,转瞬便结成霜,蒙得眼前一片模糊。她绊到不知什么东西,失去重心,骇然之下摔到地上,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身上裹着棉被,团长坐在她床边。见她醒来,他叹气,掀开桌上一只碗的碗盖。药草浓郁的苦味几乎是瞬间氤氲而出,他把碗给她,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喝吧。”
咲夜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但她又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接过温热的碗,喝下了那药汤。酸涩的刺激性液体似乎要钻到她身体里每个角落,她皱起眉头,尽量大口地吞咽苦涩的药汤。尽管难喝,但当她喝完,身体内部确实开始散发出热度,感冒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
“我是恶鬼吗?”团长突然问。
咲夜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答道:“怎么会呢?您收留了我。”
“这不是一回事儿。”团长平静地说,“你也不必怕惹我生气,我多年前刚来的时候,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比你大一些吧,那时我可恨透了我的团长。在当时的我的眼里,他就是恶鬼。”
咲夜很是局促地笑了笑。
“我想告诉你的是,”团长说,“对于杂技团,你可以厌恶,可以鄙夷,甚至可以憎恨,但绝不能不信任。你大概觉得杂技团的氛围很险恶,但实际上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相互信任的。”
“只有信任才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东西。”团长说着,站了起来,“你要记住这一点,咲夜。现在,好好休息吧。”

小孩子的病总是好得快,没过两天,咲夜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这次,团长让她去见识真正的训练。
他把她带到一个女人前面。女人背部倚靠着一块竖着的长形木板,双手被麻绳绑着,朝着咲夜笑:“我叫秋雁。”
“秋雁姐姐好。”咲夜赶紧说。
女人大笑起来:“省省那些客套话吧,我的年龄做你的阿姨都绰绰有余呢!”
团长不耐烦地说:“行了,你也别戏弄这小女孩了。”接着他转向还有些窘迫的咲夜,“去纸箱里找四把刀。”
咲夜顺从地拿来。团长点点头,拉开她与秋雁间的距离,对她说:“接下来,把这四把刀投掷到木板上。”
咲夜睁大了眼睛。她低头注视着看上去十分锋利的刀刃,“这刀,应该是假的吧……?”
“想什么呢?”团长回答,“当然是真的。表演的时候我们可要给观众检查呢。”
闻言,咲夜打起了哆嗦。她抬起头,让眼里噙满哀求,“团长,我……我技艺不精,我会搞砸……我……秋雁姐姐她会受伤的!”
“才不会呢,”秋雁插嘴,“又没叫你对准我扔。放心好啦,尽管扔,我会调整姿势的。”
咲夜无言以对。她颤抖着双手,尝试把刀投掷到木板上。然而四把刀都是到半空就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跑过去捡,再试,还是如此。这样往返好几次之后,团长终于忍不下去了。
“你在干什么?”他狠狠瞪着咲夜,“你的力气绝不至于这么小。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她胆怯地低下头,紧紧握着刀柄,掌心早已滋生出热烫的痛。她心里觉得很委屈,可是又没法反驳,连在心里反驳都做不到。
“咲夜。”秋雁开口了,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再像前几次那般轻佻,“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对我的能力的不信任,是对你的搭档的贬低。诚然你是新人,可我干这行多年,不至于应付不了区区四把刀子。现在,信任我吧。”
秋雁话语里蕴含的力量让咲夜不可思议地静下了浮躁的心。她望向那双平静的深色眼眸,试图从内心深处去理解那个女人,信任那个女人。坚定的信念似乎从秋雁的眼里传达到了咲夜的脑海中,她振作精神,再次举起那四把刀。
她尽量地避开秋雁的身体,尽量地让双手不要颤抖。然后,在某个时刻,她狠下心,用力将刀子都投掷出去。
那一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害怕看到淋漓的鲜血。然而她没有听到尖叫声——她只听见刀子干脆利落地插进木头里的声音。于是她睁开眼,发现刀子好端端地插在木板上,而秋雁毫发无损,只是稍稍改变了上身的姿势,此刻正冲着她露出鼓励的笑靥。
心上压着的磐石终是沉落,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得咲夜不由自主地大声哭泣起来。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事实上这是她来塔楼后第一次落泪……秋雁娴熟地自己解开束缚双手的麻绳,走到咲夜面前,轻轻地抱住了她。
“哭吧,哭吧,小女孩。”秋雁温柔地拍打她的背部,“这不挺好的吗?至少,你已经开始学会信任我们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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