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穗

Border of Life
ボーダーオブライフ
生死之境

叫我穗子🌾就可以了

wb:寄世界于今宵
AOOO:GhastlyDream

阳炎之租界 21~24

世界美咲剧场

https://lastdestiny.lofter.com/post/1d0ff68a_12d3ea556

前文


21


红美铃在人类少女最为青春靓丽的那几年,过得却如同行尸走肉。离开地下赌场后,她压抑在心底的自我厌恶与对世界的失望仿佛瞬间爆发,在烈日之下,她深觉此身已遍布污秽。
或许是那段充斥血腥味的日子给了她太多的痛苦,她后来选择的都是相当稀疏平常的工作,只图安逸无事地活着,哪怕身处底层被人欺压遭人鄙夷。
然而回忆起那浑浑噩噩的几年,美铃仍然可以骄傲地说,即使在那个时候,她也没有惧怕前路的坎坷。
是的。即使在她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里,她也仍旧无意识地前进着。
她从来不曾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个月,因此也不曾有过稳定的工作。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生活其实已经说不上多么安逸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察觉这一点。总之,她朦朦胧胧地凭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模糊意愿,在天地之间四方上下持续不断地行走。
她一直在向前走,一直在看这广大的世界。
唯有这一点,她始终都是问心无愧。

她几乎忘记了那个曾经象征着她所有梦魇的姜黄色身影。她学会了逃跑,不仅是从五大三粗的壮汉面前假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匆匆逃跑,更是从超越自我的武道之中逃跑。她几乎完全荒废了武术——如果不算她仍然坚持每天扎马步的话。
然而她的梦魇追上了她。当美铃换了不知道第几份工作时,她在搬进新租房的那一晚,再度梦见了那个姜黄色的女人。
梦中,那个女人凌空于月海之上。不知何故美铃确信她并不属于月球。然而她也绝不属于美铃所在的这片大地——证据就是即使她望向广阔山河的眼神充满了眷恋,她的身体仍然被禁锢在幽深的寰宇中,始终漂浮着、彷徨着,找不到任何的落脚之处。就连那些星星仿佛也在惧怕她,拒绝为她带来哪怕一丝星芒。
从噩梦中醒来,美铃不由有些头痛。她蜷缩在床角,抱着枕头,呆呆凝视着被些许月光照亮的黯淡的室内。突然,她屏住了呼吸。
时隔几年,属于武者的那股子冲动再度于她的血管内流淌,传遍她身体中每一个角落。她绷紧神经,紧紧盯着前方那面墙——即使那儿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墙面发生了崩塌。无数砖块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异声响从建筑中抽离,借着银白的月光美铃甚至能看清石灰粉末与碎石颗粒在空中飞扬。一个女性的身形从中缓缓凸显出来,美铃压抑住嗓子里那声惊叫,看着那个身影穿过墙面来到自己眼前,而崩坏的墙在她穿过后竟恢复了原状。
是幽魂?还是什么不可名状的武功?无论事实如何,美铃只知道这是她要打败的对手。她紧紧攥住拳头,又反复地松开,活动自己僵硬的指节,顺带让自己那武者的本能再度于脑海中复苏。身体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开关,这几年来始终沉睡着,直到此时才噼里啪啦地一个又一个地被重新打开。
“哎呀……了不起了不起。蟠龙要苏醒了呢。”女子笑嘻嘻地说。她黛青色的发簪成两个圆弧,身旁的飘带让她看起来仿佛哪个神话里的仙人。
“你是谁?”美铃警惕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别紧张——穿墙只是我的能力之一,我并不是来害你的。”女子摊开双手,以“不知亡国恨”的歌女那般的甜腻语调道,“我只是来告诉你——成长中的幼龙啊,我们的同乡正在永恒的黑夜中忍受煎熬。终有一日,她要策划一场复仇的盛宴。到了那时——我希望你能站在正义那一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况,什么是正义?”美铃轻声道,“对现在的我来说,活下去即是正义。”
“那很好。大部分人都是怕死的,你只是比他们更诚实。”她说着,转过身去,“那么,我先走了。”
“等一等!”美铃不由大喊,“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可是女子已经消失在墙后。


“事实上,我跟那个女人,也有一点微乎其微的联系。”师傅说。
“她是什么人?不对,她是人类吗?”我好奇地追问。
“应该说,曾经是人类。”说着,师傅不知何故叹了口气。


“你把那女孩吓着了。”初代的博丽巫女紧紧蹙着眉。
“别老是板着脸,可惜了那副漂亮面孔。”射命丸很无奈似的摊开手,“我又不是故意的。倒是你,好像很在乎那个能够操纵时间的女孩子啊?明明一开始是冲着霍青娥来的。”
“霍青娥毫无疑问是优先级别——”博丽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这么在记者面前隐去了身形,“有人过来了,我先躲一躲。”
“记者小姐——”还没等射命丸有所行动,一只手指粗短的油腻爪子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啊?”
“文,”隐去身形的博丽在她耳边悄声说,“不准使用风神的力量。”
射命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接着,她笑眯眯地回过头,对上了那张颟顸的中年男人的脸。
“哈哈,好,那敢情好。”她笑着凑近中年男子,右手同时暗中搓着钢笔的笔盖,在男子脸上浮现出喜悦与贪婪的神情之时,她猛地将利器送入了他的颈部,而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是什么?”博丽在男人倒地后显了身,有些钦佩地盯着射命丸手中那被血染红的利器,“我还以为是你为了伪装成人类记者带的记号笔,没想到里边会是那么尖锐的凶器。”
“战术笔而已,也确实是弱小的人类才会想出来的发明。”风神少女笑了笑,“好了,现在让我们去找霍青娥吧。”


自从遇见那位能够穿墙的“仙人”之后,美铃又恢复了身为武者时每日坚持的练习。
要推测出那位女性的身份并非难事。虽然比较偏门,但美铃还是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找到了她的影子——沉醉于道教之中抛弃丈夫与孩子的霍青娥。
事实上,按照人类的理性,应该不会想到从书籍之中寻找对应的角色。但美铃自己的身份已经足够扑朔迷离了。她坚信,那位女性穿墙而过的诡谲能力,绝不是来自于高深的武功,而是来自于更黑暗的深渊。
那么——经常出现在美铃梦中的那位女子,也即美铃过去曾在中秋庙会上目睹的女子,又究竟是什么来头?她与霍青娥口中的“同乡”,是一个人吗?
可惜,当时的美铃并未寻找到答案。


22


将三年的寿命交给西行寺后,咲夜踏上了孑然一身的旅程。
不,也说不上孑然一身——那个时候的八云紫还清闲得很,偶尔会突然利用隙间来到咲夜身旁。咲夜虽对此感到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即使她明确地表示自己有意见,紫也显然不会轻易迁就。

在日本,咲夜接触到了名为“忍者”的群体。
过去她即使习武,学的也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招数。而忍者却是活在历史角落的团体,注定有着太多阴暗的秘密。咲夜甚至见识到了通过改变身体构造增强力量的武者,虽然她曾经被嗾使得有些动摇,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终究是让她远远地逃开了。
不管怎么说,那段时日对咲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发现自己似乎与忍者那种诡谲巧妙的作战方式契合度更高。原本她就有着时间停止的特殊技能,配合日渐精益的飞刀技术,到后来居然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地方武者。
她甚至开始接受杀人的委托。她就像她认识的那些忍者一样,风过无痕,于黑暗中潜藏,在刹那间夺人性命。事实上咲夜很快习惯了杀人这件事,也许不能因此太过责怪她,毕竟在很多个夜晚之前,她早已将手中的飞刀掷入了八云紫的心脏,而后者毫发无伤。都说杀手会永远记得自己杀的第一个人,咲夜的情况是即使想忘记八云紫也忘不了,而显然这并不会让她对杀人此事感到犹豫。


反观红美铃——她第一次杀人时,就没有她的爱徒那么镇定了。先前在地下赌场的时候她只杀过各种各样的动物,虽然后来改为与人对战,但她从未夺去过自己对手的性命。她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一个被施暴、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
不管怎么说,那是美铃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为龙类的事实。说来奇怪,如果追根溯源,当她意识到自己杀了人的那一瞬,她本是没多大感触的。然而紧接着她发现这是因为她不认为自己杀了同类。曾经她很难察觉到自己生而为龙,如今却因杀了人类而后知后觉——这难道不讽刺吗?这似乎在说美铃潜意识中认为人类是更低一等的生物。我有在害怕吗?我应该感到害怕吗?这么追问着自己,恐惧之心侵蚀了美铃的全身。
至于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女孩,先是在她面前大哭了一场,随即告诉她那个暴徒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并钦佩地表示美铃是自己见过的最强的武者。对此,美铃回以苦笑。与那份苦涩相反地,一种炽热的情感却渐渐地占据她的心底,她终于发现除了苟活以外自己还可以有别的生存方式。她紧抓着自己遍布污秽的过去不放,然而她忽略了唯有当下的行为才能够定义她的人格。好在,如今她明白过来了。
从那时起,美铃成了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由于她杀的大都是奸邪之人,百姓们开始称呼那个武功高强的神秘杀手为“侠客”。当然,美铃前进的道路上不可能全是支持的声音,但她并不十分在乎,因为在此过程中她已经形成了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正义观。至于他者的评价,并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霍青娥后来还找过美铃好几次,不过基本上都是为了给美铃讲她们那位“同乡”的事。美铃由此得知纯狐被禁锢在月海之上的遭遇。
“说到底,你究竟希望我做什么?”美铃询问,“拯救纯狐吗?”
“那不是你做得到的事。”霍青娥闻言笑了,“能拯救纯狐的只有她自己。”


“对了,”师傅突然说,“其实那三年,我不仅仅是待在日本而已。我甚至为了散心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
“哦……”我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下意识一拍手,追问道,“我记得,英国有个叫‘开膛手杰克’的——”
“他的作案时间正好可以与我去英国的时间对上。”师傅淡淡答道,“但你不用多想,我对开膛手杰克的事完全不了解。”
“那……师傅在英国有遇见什么趣事吗?”
“趣事?”我感到她哑然失笑,“有趣说不上,但是——我确实邂逅了命运。”


23


1888年10月12日,英国。
当咲夜在报纸上读到《化身博士》的舞台剧停止演出时,不由感到深深的失望。她没多久前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张看剧的票,现在却被告知无法观看了。即使她在这片土地上仍然算是人生地不熟,也能头脑清晰地意识到,这与“开膛手杰克”连环凶杀案脱不了关系。人们已经足够恐慌,不再愿意在惊悚剧中寻求刺激。
英国的雾就像浓稠的豌豆汤,在那浑浊的帷幕下隐藏着邪恶的色彩。咲夜读过《化身博士》的原著小说,也知道其作者史蒂文森因漫天的迷雾患上了被称为“棕精灵”的抑郁症状。很多时候咲夜会想,自己当初选择来英国散心,如今却日夜都要面对肮脏的浓雾,是否有些本末倒置。
开膛手杰克的行为皆指向处于社会底层的妓女。在那个年代的英国,女子独自一人上街是一件极其不体面的事,咲夜虽因其异国人的身份逃过了一些污言秽语,但还是免不了被街坊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也确实不止一次在污浊不堪的大雾中遭遇男人的袭击,可是他们对她而言弱到甚至不足以让她拔出匕首。她唯一一次被逼得使用时间停止的特技,正是她邂逅命运的那一天,并且,对象是位女性。
从头到尾,那位身材娇小的恶魔般的女性只说了三句话。咲夜直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那三句话——

“以人类而言,你很强。”
“要来做我的仆从吗?”
“无妨,我已经不打算吸你的血了。”


除了武术以外,美铃还给自己挖掘了另一个爱好——观看戏剧。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生活便由打斗和看戏组成。日子如流水般飞逝,有时她觉得每一天都不一样,有时又觉得每一天都大同小异。就这样,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吴荣来找美铃时,整个人已是垂垂老矣。她们一起生活了大约半个月,吴荣力量衰弱,两人切磋起来没了当年的势均力敌。期间美铃邀请吴荣一同去观看戏剧,那一天在吴荣的怂恿之下美铃竟去请求戏班子头把其中一个小角色临时让给她来演,而对方居然真的答应了。结果让所有人都很是意外,因为美铃的表现力非常强,甚至隐约有了点盖过主角风头的意思。从那以后,美铃与戏班子头的家族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场戏剧过后,美铃和吴荣到江边散步。吴荣夸赞美铃演得好,并说到美铃如今仍是年轻女子模样的事情。吴荣好奇道:“你这副容貌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这是否意味着,你身边很难有什么亲近的人?”
美铃点头:“一旦身边有人对我不变的容貌产生疑心,我就会换个地方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我找你找得这么艰难。”吴荣说,“那你也没有结婚了?”
美铃笑笑:“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什么人。想一想,我可是龙类,也不好与人类发生感情。”
“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让你觉得很特殊吗?”
“没有。”

那个时候的美铃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龙类身份引来麻烦。
在华夏,龙神圣至高无上;在西方,龙是撒旦,是邪恶的象征。不知为何美铃的龙类身份曾经有过泄漏,从此以后她既见过认为她的存在威胁到了皇帝要消灭她的,也见过说她是邪龙要讨伐她的。不管怎么说,这一系列事情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人类社会的格格不入,这让她的处世心态更为苍凉寡淡。
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名叫做渊际的武者。他在一个夜晚袭击了她。渊际吸收了西方的一些思想和技术,连武器都是正儿八经的西洋剑。那华丽的剑术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美铃,她必须绷紧每一道神经,才能绕开那致命的刀刃。最终,她以微弱的力量优势用手中的刀挑飞了对方的武器,并成功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这个时候,美铃感到颈部被什么东西给抵住了。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黑洞洞的锃亮玩意儿,表面看来毫无锋利之处,于是美铃断定这东西威胁不了自己。
“还在垂死挣扎吗?”她低声道。
“未必。”他说着,突然移动了手中的物品,紧接着,某种炽热而又冰冷的痛楚感便贯穿了美铃的肩膀。
她一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内心感到惊骇。与此同时,熊熊怒火在她脑海内燃烧起来,不由得将刀锋指向武者的左胸。
“你一开始对准的是我的颈部。”她冷声问,“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
“可能是我最后的道德感在作祟。”渊际回答,“刚才,你不也没对我下杀手吗?你原本打算从背后扣住我的脖子。虽然我不善肉搏,但也清楚没人能从死扣中逃脱。”
“不一样。”美铃道,“即使脖子被贯穿,我也不会死去。而一旦我想要你的命,你就真的活不成。”
他扬了扬眉毛。
“怎么,”她问,“你觉得我在说谎?”
“不,”他回答,“恰恰相反——我认为你很自信,更重要的是……你活得很真实。”
美铃沉默了须臾。片刻之后,她收起刀,从地上站起,冷声道:“滚。”
他同样站起来,冷静地说:“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作为道歉,就让我来治疗你的伤吧。”

实际上美铃不算是容易对他者产生信任的那类人,但她那时候却答应了渊际。她隐隐感到,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说谎。
渊际的医术确实不凡,他遵守承诺将名为“子弹”的物品从美铃的肩膀里取了出来。美铃也借此得知了世上有种叫“枪”的武器。她请求渊际教她使用,虽然后者表示自己弹药储备不足、最多只能让她打十发,但她还是从短暂的使用时间里体验到了枪的威力。
“其实,你不排斥这样武器,对我来说有些意外。”渊际说,“你的拳和你的刀都是规规矩矩的传统武术。”
“我不讨厌新东西。”美铃回答,“我的武道正是‘超越自我’。”

就在她说完这话的当晚,霍青娥再一次地出现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霍青娥穿过美铃床对面的墙,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她唇角的微笑,“你说,你的武道是‘超越自我’。可是确实如此吗?还是你仅仅只是记住了你说过的这句话?”


24


咲夜是在回华以后才从八云紫口中得知“大结界”的存在的。正是在咲夜与美铃初次相遇的明治十七年,八云与博丽巫女联手创造了大结界,建立了人与妖和谐共处的“幻想乡”。先前那个伪装成人类记者接近咲夜的射命丸,便是幻想乡中“妖怪之山”势力的一员。
“幻想乡……”咲夜无意识地呢喃,“如果……我和美铃能在那个地方相聚——”
“那一定是个非常圆满的结局吧。”八云紫说。
“你有想过,”咲夜忽然问,“在幻想乡与什么人重聚吗?”
“……你很敏锐。”八云紫沉默了片刻,最后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道,“我过去……对一个人类女孩做过坏事——因为想要吃掉她而虚情假意地接近她。后来我改变主意了,她却已经离开我了。等到我们重聚时,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
“至少你可以从头再来。”咲夜说。
“确实。”八云紫说,“我们再一次成为了挚友——我认为这很幸运。”


即使更换了地方,咲夜也仍旧干着暗杀的勾当。她借此谋生。她不再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名,取而代之的,“十六夜”这个称号开始为一些人所知。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是通过成为与美铃一样的杀手,从精神上更加接近那位红发武者。
也许是受到美铃喜爱戏剧的影响,也许仅仅是为了弥补自己在英国时没能看上《化身博士》的遗憾——某一天,咲夜杀掉一位富商后,在归家的路上途径了一家戏院。她思考片刻,忽然转身迈进了戏院的大门。但当她买票时,被告知位置已经满了。
“不过杂技表演还有票。”卖票的人说,“你可以去看一看,我们的杂技团很不错。”
一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咲夜的大脑,竟把她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想起了许多人,比如团长,比如戏班子头,比如秋雁,比如那个大她一些的姐姐……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忘记,只是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像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又好像发生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事情。时间的重压沉甸甸地坠至咲夜瘦削的肩膀上,她忽然感到难以呼吸。
“给我一张票吧。”最终,她说。

咲夜坐在光线昏暗的后排。台上的青年正把长长的钢条卷成圆圈束缚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缠绕在他颈部周围的钢圈越来越紧。咲夜以敏锐的视力看出,他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青白,显然正因缺氧而痛苦难当。
有那么一小会儿咲夜怀疑那位青年是否会死。接着她想到,这些杂技究竟有何意义呢?贩卖痛苦?当真有人看了会觉得有趣吗?至少咲夜不认为哪里有趣。
过去咲夜在杂技团丢掷飞刀,团员们也都尽是表演一些危险的东西,但咲夜觉得那好歹是有美感的,或者说是有技艺性的。而此时此刻台上青年的表演,似乎除了挑战死亡以外别无他物,这让咲夜感到相当不适,因此也就无法理解。
这时,缠绕在青年脖子上的一圈圈钢条终于全部被取下来了。台上的解说人介绍起青年背井离乡的经历,接着,青年自己也表示很想念家乡以及家人。台下一些人被这出苦情戏打动,开始有钱从后排传到前排,再传到青年的手里。咲夜只麻木地看着。她知道这些钱之后会进戏班子头的腰包,最多就是平分给每个参与演出的团员。
咲夜相信,或许,青年的思乡之情是真真切切的。与此同时她想,在日复一日的演出中,在成千上万的重复中,话语里的真挚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翻来覆去堆砌而成的空虚字句。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记住的并非自己的思乡之情,而是言语本身。他将自己作为一件商品出售,得到的是金钱,失去的却是自我。
因此,当整出表演结束,咲夜发现自己有些郁郁不乐。


“渊际,你在做什么?”
美铃从客房里出来,发现这座屋子的主人正在摆弄茶具,不禁好奇地开口询问。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想起了沈竹园当年请她喝的茶,以及他对她说的那些似愚弄似认真的话——关于堕落,关于对上层者的嘲讽,关于权力的滋味。
“这茶具是我祖父的。”渊际答非所问,“他前不久逝世,我正是为了此事回来。”
“那袭击我只是因为顺路?”
“因为我误以为你刚好就是我要找的人。”这次,渊际提起一壶已经烧开的水,往茶具里注入冒着白烟的热水后,又将它们倒进两个茶杯里,其中一杯递给了美铃。
美铃吹了吹杯沿上升缭绕的白雾,等待片刻后,微微地抿了一口。刹那间,强烈的苦涩像一团火药在她的鼻腔中炸裂开来,她差点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也太苦了一点。
“你用的什么茶叶?泡了多久?”她艰难地咽下那些液体,缓了一会儿才发问。
“我没用茶叶。”渊际指了指茶具,“你知道有些喝茶的人喜欢用紫砂壶养茶垢吗?茶垢在内壁聚积到一定程度时,就被称为‘茶山’,这样一来即使不往内添加茶叶,只要注入热水,也会有一股茶味。”
在他说话的同时,美铃又尝试着喝了一口。这次的苦涩不及初尝那般浓郁了。
一杯饮尽,她说:“我要走了。”
渊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可是美铃仍旧立在原地。她想到过去的数次离别,那些时刻,她都没能好好地与对方说再见。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次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她想了想,对渊际抱拳道:“祝君武运昌隆。”

所谓武运,到底是什么呢?
数年来美铃认为,自己的“武”便是超越自我。然而正如霍青娥所言——她极有可能仅仅是记住了说这种漂亮话的自己。
后来,美铃终于明白——
所谓武运,不是运气,而是人。是武者的才能、气度和声望。
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一句“祝君武运昌隆”,究竟有着怎样的重量。


TBC

评论 ( 8 )
热度 ( 25 )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灰穗 | Powered by LOFTER